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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钢重组记

财新周刊

2018-02-05

前身为1890年汉阳铁厂的重庆钢铁在2017年步入破产重整,至2018年1月重整完成。这一地方国有老厂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未来又会有怎样的命运?

在连续停牌五个多月后,重庆钢铁股份有限公司(*ST重钢, 601005.SH /01053.HK,下称重庆钢铁)宣布破产重整完成,于2018年1月3日复牌。

钢铁行业在2015年迎来周期性谷底,多家严重资不抵债的钢铁企业相继进入破产重整,包括原山西首富的海鑫集团、老牌地方国企东北特钢、重庆钢铁等。这些企业一个共同的特性就是严重资不抵债。截至2017年9月底,重钢总负债376.7亿元,总资产366.9亿元,资产负债率高达103%,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资产为-10.7亿元。

另外一个特性就是地方国企的顽疾。无论是东北特钢还是重庆钢铁,都成为地方国资输血的对象,然而越输血债务越高,越输血,企业越难以为继。

重庆钢铁与其他破产重整案例也有不同,最大区别是其接盘方为一个市场化运作的私募基金,而其他破产重整的钢铁企业则都会选择一家钢铁企业接盘。

重庆钢铁的重整“接盘侠”为重庆长寿钢铁有限公司(下称长寿钢铁),这家公司于2017年10月12日专门为接盘重庆钢铁而成立。长寿钢铁的两大出资人分别为四源合(上海 )钢铁产业股权投资基金中心(有限合伙)(下称四源合基金)和重庆战略新兴产业股权投资基金合伙企业(有限合伙) (下称重庆战新基金),两者分占长寿钢铁75%和25%的股份。

四源合基金来头不小,它是中国宝武钢铁集团有限公司(下称宝武集团)联合美国WL罗斯公司(WL ROSS & Co.LLC)、中美绿色东方投资管理有限公司、招商局集团有限公司共同组建的中国第一支钢铁产业结构调整基金;重庆战新基金则是重庆产业引导股权投资基金与重庆市国有企业发起的股权投资基金。

“宝武集团不会兜底。”四源合基金董事、长寿钢铁董事会秘书虞红明确告诉财新记者,四源合基金就是要探索一条市场化的路径来重组重庆钢铁。

长寿钢铁希望重组后的重庆钢铁在2018年之内实现税后利润10.3亿元,2019年达到17亿元,此后逐年递增,2022年及以后达到23亿元。如果这些目标可以实现,将与重庆钢铁过往的业绩形成鲜明的对比。

重庆钢铁2015年和2016年连续两年亏损,净亏损金额分别为59.87亿元和46.86亿元。2017年3月,重庆钢铁戴上“*ST”帽子,2017年前三季度,又录得8.8亿元净亏损。

重庆钢铁被长寿钢铁接盘后,能否延续“长寿”的命运,仍需拭目以待。

“神速”重组

重庆钢铁从2017年7月3日由重庆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宣布进入破产重整程序后,就在随后的五个月完成了全部重组事宜,而其他几家钢铁企业重组都经历了漫长的寻找战略投资人、多方尽职调查等过程,大多进行了一年左右的时间才完成重组,重庆钢铁的重组可谓“神速”。

这种“神速”并不是在进入重整程序之前经过详细周密计划的,而是一切从零开始,甚至连重组方都是在2017年10月新成立的公司。而其控股方四源合基金成立于2017年9月7日,实际控制人四源合股权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下称四源合投资)成立于2017年7月14日。也就是说,重整接盘方的层层主体均在重庆钢铁进入破产重整程序之后才成立。

对比其他钢铁企业的重组过程,重庆钢铁似乎太过“一帆风顺”,但实际上其背后有着一个硬约束——重庆钢铁留给重庆市政府的时间并不多,一切迫在眉睫,时机一旦延误,上市公司的“壳”将不保,而重组方案高度依赖“债转股”模式,“壳”丢了,重组事项将无从谈起。此外,面对上市公司17万股民,“退市”或将引发无法估量的影响。

2018年1月3日,重庆钢铁因重整完毕复牌,宣布此次重整收益净额预计约21亿元,并将一次性计入2017年度净利润。1月29日,重庆钢铁公告该年度公司扣除非经常性损益后预计净亏损17.7亿元,与重整收益两者抵消后,2017年净利润约为3.3亿元,这意味着,重庆钢铁有望2017年实现扭亏盈利保“壳”。

虞红对财新记者表示,此次重组得以顺利完成,最关键的因素在于重庆市政府的大力支持。

作为重组方,长寿钢铁共出资40亿元,但其中包含重庆市政府通过重庆战新基金出资10亿元,另外重庆市政府还通过原重庆钢铁控股股东重庆钢铁(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下称重钢集团),出资30亿元购买重庆钢铁的部分资产用以偿还债务。重庆市政府层面为了本次重组成功,总计出资40亿元,实际接盘方四源合基金出资则为30亿元。同时,重钢集团让渡重庆钢铁的全部股权给长寿钢铁,长寿钢铁目前持有重庆钢铁股份23.51%,成为其控股股东。

另外,重庆市政府还承诺给重组方一定的人员安置补贴,重庆钢铁上市公司在册员工大约8000人,但此前重庆钢铁仍承担一部分退休员工除社保之外的退休补充福利。最终,重组方与重庆市政府达成协商,重组方不再负担任何退休员工的福利,重组后仅对在册职工负责,彻底切割了人员包袱。

从清偿率来看,重庆钢铁针对各类债权的清偿率较高。重庆钢铁的总债务约390.5亿元,其中有财产担保的债权约96亿元,获得优先清偿,几乎得到100%清偿;职工债权6.5亿元,获得全额清偿;普通债权288亿元(包括已经确认债权250亿元),其中50万元以下债权获得100%现金清偿,超过50万元的债权,通过债转股,依据重庆钢铁复牌前股价2.15元/股,清偿率约30%,而《重整方案》预计股票价格可至少升值3.68元/股,以此计算,清偿率约59%。

重组的核心问题是钱从哪来?上文提到的重庆市政府分两次共40亿元的出资是地方政府拿出的真金白银,而四源合投资、四源合基金和长寿钢铁的出资情况则较为复杂。

从长寿钢铁的组成来看,四源合基金持有长寿钢铁75%股权,为长寿钢铁控股股东,四源合投资作为四源合基金执行事务合伙人、基金管理人(GP),为长寿钢铁的实际控制人。

重庆钢铁的公告称,四源合基金的牵头方为宝武集团,当2017年9月29日晚间重庆钢铁首次公布重组方时,市场各方均把重庆钢铁的接盘人看作宝武集团。随后公告的重组方案中,还有表述“重组方承诺,自重整计划执行完毕之日起五年内,不向除中国宝武钢铁集团有限公司或其控股子公司之外的第三方转让其所持有的上市公司控股权”。这些信息足以让人们相信,接盘重庆钢铁的就是宝武集团。

宝武集团是中国最大、全球第二大钢铁企业,2016年12月由两大钢铁央企宝钢集团和武钢集团合并而成,年产钢6500万吨,总资产超过7000亿元。如果真如市场猜测,重庆钢铁由实力雄厚的宝武集团收购,毫无疑问将给重庆钢铁的前景带来一片光明。但虞红在接受财新记者采访时明确表示,四源合基金希望通过市场化运作的方式帮助重庆钢铁凤凰涅槃,宝武集团没有任何兜底承诺,宝武集团只是四源合基金的财务投资人之一,而且并不对其控股,虽然目前四源合基金、四源合投资以及长寿钢铁的大多数人员均来自原宝武集团,但他们入职之前均已从宝武集团离职,与宝武集团不存在任何联系。

市场的误解一时难以扭转。虞红称,在2017年9月四源合基金与重庆钢铁开始就重组问题相互接触时,重庆市政府的人找四源合基金都是直接发函给宝武集团,再通过宝武集团转达给四源合基金,可见当时的重庆市政府也“误会”了。

虞红介绍,四源合投资GP资金共10亿元,其中2亿元是运营费用,8亿元用了做项目跟投,8亿元相对于四源合基金未来400亿元的总体设计规模,是2%的比例,未来四源合投资GP每个项目跟投比例也约为2%。以重庆钢铁项目为例,四源合基金对项目出资30亿元,四源合投资的GP出资6000万元。

因为重庆钢铁重组时间非常有限,在商定重组计划一个多月后重组事项就需完成,目前LP资金主要通过一年期的过桥资金来解决。虞红介绍,过桥资金有包括宝武集团旗下的华宝投资在内的一些市场资金,但它们只赚取过桥资金收益,不参与重组事项。

“一年之内,我们会寻找到LP的资金,并偿还过桥借款,这种模式在基金运作方面非常常见。”虞红介绍,从2017年9月,四源合投资就广泛接触了很多投资方,包括银行业、保险业以及钢铁行业的很多公司,希望寻找LP投资者。

重庆市政府拿出的40亿元加上“四源合系”筹集的30亿元,70亿元尚无法全部完成重组方案的债务清偿比例,长寿钢铁及重庆钢铁又向国家开发银行贷款35亿元。由于国开行是重庆钢铁最大的债权人,持有重庆钢铁有财产担保的债权共计87亿元,这部分债权将获得全部清偿,因此国家开发银行同意以“借新还旧”的方式,给长寿钢铁和重庆钢铁提供上述贷款。

接盘者何人?

四源合基金的创立,最早可追溯到美国WL罗斯公司。这家公司是美国现任商务部长威尔伯•罗斯(Wilbur Ross)2000年成立的,主要在重化工行业进行不良资产股权投资,曾被称为华尔街的“秃鹫公司”。

当时正值美国钢铁行业产能过剩,多家钢铁企业不得不破产重整。罗斯于2002年以极低价格收购了几家破产的美国钢企,将它们合并成美国第一大钢铁集团,即国际钢铁集团(ISG)。此后不久,美国政府采取贸易保护措施,对进口钢材征收高额关税,美国钢铁业开始走出低迷。两三年后,WL罗斯公司将ISG卖给当时世界第二大钢铁公司米塔尔,获得了超过2倍的资金回报,也使米塔尔一跃成为全球第一大钢企。

伴随着2015年中国钢铁行业步入低迷,2016年中国政府开始在钢铁行业大力去产能,并鼓励钢铁企业兼并重组,WL罗斯公司认为中国钢铁行业迎来了与美国历史上相似的转型机遇期,希望对中国钢铁企业不良资产进行股权投资,他们随即找到了中国第一大钢铁企业——刚刚于2016年完成合并的宝武集团。

“早年WL罗斯公司曾邀请宝钢集团参与ISG的财务投资,但宝钢最终未能下决心参与,否则也将获得丰厚的投资回报。当WL罗斯公司希望与宝武集团携手对中国钢铁企业不良资产进行收购时,宝武集团比较感兴趣。”一位了解此背景的原宝钢集团内部人士向财新记者透露。

由于宝钢、武钢两家国有钢铁央企刚刚合并,对牵头做大规模收购“力不从心”,同时也不想放弃获利的机会,借鉴WL罗斯公司在美国的成功案例,宝武集团希望多召集几家投资人,通过市场化基金运作的方式进行不良资产投资。最终各方讨论的结果是以基金管理人(GP)的身份成立一家钢铁结构调整基金。

2017年4月7日,号称“中国第一个钢铁产业结构调整基金”的框架协议在上海签署,宝武集团董事长马国强、总经理陈德荣及多家银行、保险公司人士出席签约仪式。马国强和陈德荣均在会上发言,称未来这一基金将通过市场化、专业化运作,在全球化资源助力下,帮助中国钢铁行业去除过剩产能、出清僵尸企业,实现兼并重组。

当日,该框架协议宣布即将筹建的基金名为“四源合”,作为基金管理方的四源合投资,四家发起股东分别为WL罗斯公司、宝武集团、中美绿色基金和招商局集团,股权比例分别为26%、25%、25%和24%,出资总额共10亿元。宝武集团由旗下全资子公司华宝投资有限公司出资;招商局集团的资金由旗下深圳市招商平安资产管理有限责任公司出资,这是深圳首家具有金融企业不良资产批量收购处置资质的地方资产管理公司(AMC);中美绿色基金是习近平访美期间中美签署的合作项目,是在政府引导下成立的纯市场化运作商业基金,关注绿色发展,该基金将钢铁行业视为环保投资机会,乐于加入其中;最后一个股东招商局,具有运输和土地开发的经验,更倾向于是一个财务投资人。

了解基金成立过程的人士告诉财新记者,由于宝武集团和招商局均是大型央企,如果该基金由它们控股,将受到国资委很多要求的限定,很难以市场化的方式运作。最终四方达成一致,让招商局将1%股权让给WL罗斯公司,使得最终两家央企持股49%,成为一家非国有企业控股的混合所有制的基金。

虞红介绍,四源合基金未来的规模设计为400亿-800亿元,希望可以在中国整合4000万-5000万吨钢铁产能。运作方式是控股一家公司,并实际运营和管理这家公司,使其经营得到改善,在一个比较长的时间内,整合到相当规模之后再退出。长寿钢铁将成为未来四源合基金整合钢铁产能的平台,初步设想投资期为四年,再运营三年左右退出。该基金将找银行、保险、产业基金和信托参与LP投资,并承诺LP一个较为长期的风险可控的适当回报。

四源合基金由四源合投资联合另外三家公司华宝投资有限公司、华宝信托有限责任公司、大业信托有限责任公司注资。前两者均是宝武集团旗下的全资子公司,属于宝武集团的金融板块;大业信托也是一家国有控股的公司,股东包含中国东方资产管理股份有限公司、广东京信电力集团有限公司、广东金融控股集团有限公司。四源合基金注册资本共30.6亿元,四源合投资出资6000万元,华宝投资、华宝信托和大业信托分别出资10亿元,目前分析看,后三家公司即是重组重庆钢铁项目使用的过桥资金。

经历了复杂的股权构建后,重庆钢铁的接盘方长寿钢铁于2017年10月2日在重庆市长寿区注册成立,除出资30亿元的四源合基金,出资10亿元的重庆战新基金是重庆产业引导股权投资基金和重庆市国有企业发起设立的股权投资基金,管理人为重庆渝富资本股权投资基金管理有限公司。

病入膏肓

“重庆钢铁是全国30多家上市钢铁企业中排名垫底的企业,常年经营状况很差,很难找到重组方。”2017年初,一位钢铁行业的资深人士曾对财新记者说。

也是在2017年1月,重庆钢铁开始破产重整半年多前,重庆市国资委副主任李星强与时任重钢集团董事长刘加才等人,赴中国最大的民营钢铁企业沙钢集团考察交流、洽谈合作。

财新记者了解到,当时重庆市国资委有意请沙钢集团接盘重庆钢铁,但沙钢认为重庆钢铁的负债太多,产品结构也不合理,惟一有价值的是上市公司“壳”,但又太贵了,因此合作不了了之。据说,重庆市国资委随后又拜访了多家钢铁企业,均未能达成意向。

从2009年至2016年的八年中,重庆钢铁有四年净利润为正,分别为2009年、2010年、2012年和2014年,四年的净利润总和为2.4亿元;即便这四年净利润为正,但每年均会收到政府补助,2009年和2010年共获得2179万元的政府补助,2012年获得政府补助20亿元,2014年则获得政府补助9.23亿元,接受重钢集团财务资助累计13亿元,接受重庆渝富资产经营管理集团公司(下称渝富集团)搬迁奖励8亿元。

另外四年净利润为负,四年净亏损总额达到146.49亿元,这也是在获得政府巨额补助之后。其中2011年和2013年共获得政府补助845万元,2015年获得政府补助9.69亿元,接受重钢集团财务资助25.4亿元,2016年获得政府补助3亿元,接受重钢集团财务资助12.38亿元。

这八年里,重庆钢铁获得外部“输血”超过101亿元,净亏损仍超过144亿元,对于一家截至2016年底总资产364亿元、负债率超过100%的企业来说,可谓“病入膏肓”。

重庆钢铁成立于1997年8月,重庆市国资委下属重庆钢铁(集团)有限公司拥有重庆钢铁47.27%的股份,而重钢集团前身是1890年湖广总督张之洞创办的汉阳铁厂,是当时远东最早、最大、最先进的钢铁联合企业,抗日战争时期西迁重庆。1949年后,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等领导人都曾到重钢视察。

2007年5月,重庆钢铁在重庆市政府的要求下开始实施环保退城搬迁,2011年9月搬迁完毕,全面关停重庆大渡口区生产设施,在距离市中心100多公里之外的长寿区投产。

一位在重钢集团工作了30多年的部门负责人对财新记者表示,重钢走到今天,很大程度上由于搬迁带来的高负债。

对钢铁企业来说,“搬迁”就意味着“重建”。重钢在大渡口区的约8000亩土地被市政府交给国有资本运营公司渝富集团收储,渝富集团支付给重钢约140亿元的土地补偿款。

“但四年的最终搬迁投资额约360亿元。”上述人士说,140亿元之外的资金均依靠银行贷款,无疑大幅提高了重庆钢铁的负债率,产生高额财务费用。

雪上加霜的是,重庆钢铁最主要的产品为中厚板,特色产品主打造船板,其船用钢板是全国首家通过九国船级社认证的产品,并自主研发了70毫米以上规格厚度的E40/E47高强度船板,填补国内空白。但造船板的需求和价格在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迅速下滑,2000年初可以卖到5000元/吨以上的造船板,在行业进入低迷后只能卖到3000元/吨左右。然而,搬迁后的重庆钢铁依旧将造船板等中厚板设计为主打产品,新厂区建成了当时全国大船板生产基地,最终导致新厂投产就不断亏损。

一位曾长期担任重庆市政府要职的官员对财新记者表示,在他看来,重庆钢铁还有一个致命的硬伤,即企业深处内陆,炼铁需要的矿石需要从澳大利亚进口,再从上海港沿长江运到重庆钢铁的码头,这段沿江运输距离约2000多公里。重庆钢铁每年需要约1000万吨铁矿石,假设每吨铁矿石的运费200元,仅沿江运费就高达20亿元。

“重庆钢铁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比沿海钢厂每年成本多20亿元。”即便硬伤在身,重庆市政府依旧对其不断“输血”,这位官员称,重钢历史悠久,承载的荣誉太多,哪个市领导也不希望在自己任上关了它。

2015年,中国钢铁行业步入低谷,当年12月底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明确提出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并提出“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降成本、补短板”五大任务,其中“去产能”是供给侧结构改革的首要任务,“去产能”的核心就是僵尸企业的退出。僵尸企业是指已停产、半停产、连年亏损、资不抵债,主要靠中央政府补贴和银行续贷维持经营的企业。

2015年和2016年重庆钢铁产量分别为329万吨和230万吨,相对于830万吨的总产能来说仅应用了28%-40%,同时连续多年亏损,2016年资产负债率超过100%,依靠政府“输血”维持经营。

重庆钢铁不仅拖累了政府,也使其母公司重钢集团丧失了良好的多元化发展机遇。2012年为了给搬迁后的重庆钢铁注入现金流,重钢集团将旗下运作最成功的非钢产业公司重庆三峰环境产业集团有限公司转给另一家市属国企。

上述重庆市政府官员说,当时很想将重庆划入“去产能”范围,但最终忌惮重钢历史的辉煌,最终放弃了。

据第三方行业数据提供商泰科钢铁统计,重庆钢铁2017年的产量约为410万吨,比2016年同比增加56%,产量增加主要源于2017年钢材价格走高,全国建筑钢材的平均价格从2015年最低时的2000元/吨以下一度升至4000-5000元/吨。重庆钢铁自2017年5月开始将棒线材生产线逐步复产,这条生产线自2015年3月就一直处于停产状态。但从2017年整体经营情况看,扣除重组收益21亿元,重庆钢铁仍亏损17.7亿元,产能利用率也仅仅达到49%。

重庆钢铁虽然减亏,但在全行业形势一片大好的背景下,仍显得十分惨淡。中国钢铁工业协会统计显示,2017年1-9月,钢铁行业实现利润2413.4亿元,同比增加118.5%;钢协统计的重点大中型企业实现利润1138亿元,同比增加894亿元,增幅3.68倍。

救星与未来

2017年6月,重庆市国资委主任胡际权在接受财新记者采访时表示,重庆钢铁的银行债权人,以及证券市场的中小股东应该一条心,主动实施债转股,把企业负债率降下来。“等企业几年后盈利、有效益了,就可以从二级市场上变现,如果现在企业破产,债权人和股民都是一分钱拿不到。”胡际权称,四川德阳的中国第二重型机械集团公司(下称中国二重)破产重整案例值得重庆钢铁借鉴。

2014年年底,中国二重资产负债率达到133.7%,有息负债162亿元,60多亿元银行债务逾期,资金链断裂。国机集团、中国二重经过一年时间,与近20家债权银行商谈40多次,最终处置金融性债务逾134亿元,每年减少利息支出6亿-8亿元,资产负债率降至90%左右,并同步解决了企业债、中票、融资租赁等问题,为了证券市场稳定和中小股东利益,国机集团采取全面要约收购、股东大会决议方式,实施主动退市。

然而重庆钢铁效仿中国二重债转股的方案通过债转股固然降低企业负债,但并未有改善经营的具体措施,也没有任何现金流的注入,看起来只是把“死期”延后的一种做法,并未得到证监会的认可。重庆钢铁不得不另寻重整路径。

四源合基金成立后,重庆钢铁的管理人团队曾到上海拜访。四源合基金也急需找到第一个项目。

“最初我们也没有把握,人家都告诉我们‘重钢的水很深’。”虞红说,但四源合基金并未放弃这个项目。初步接触后,四源合基金将重组重庆钢铁立项,2017年9月聘请了业内权威的中冶赛迪集团有限公司、德勤会计师事务所、上海市方达律师事务所三个团队共60多人开展尽职调查。

“做完尽调,我们觉得尽管问题很大,但重组还是可以去做。”虞红介绍,做基金最喜欢债务很重但资产质量不错的项目,投入一些资金就可以有效迅速提升,“重庆钢铁的情况就是有市场,但产品和市场错配”。

此次尽调的结论显示,川渝地区的钢铁市场是一个钢材净输入地区,该地区每年钢材需求约6000万吨,但当地年产量只有3000万吨左右。重庆钢铁位于川渝地区,但产品出现了错配,本地需求量最大的是建筑钢材,而重庆钢铁的主要产品却是造船板,加之运费比其他钢企高出不少,因此常年亏损。

调查认为,未来重庆钢铁可以利用川渝地区本地的废钢资源,从长流程(利用铁矿石炼钢)工艺转向短流程(利用废钢炼钢)转变,这样节省了铁矿石的运费,同时终端产品线向建筑钢材转化,这两种模式的改变将可以改变重庆钢铁的现状,并实现扭亏。

正是基于这样一份尽调报告,四源合基金决定正式介入重庆钢铁的重组,并充满信心地认为这与当年WL罗斯公司在美国重组ISG类似,会在大约五年的时间给四源合基金带来丰厚的回报。

虞红强调,长寿钢铁重组重庆钢铁后,公司总经理将由四源合基金聘请的李永祥担任,他是原宝钢集团资深的管理者,有丰富的管理经验。

李永祥现年57岁,自1982年起就职于南京梅山钢铁厂。1998年,宝钢、上海冶金、梅山钢铁三家公司实现联合重组,梅山钢铁成为宝钢集团的全资子公司。2008年-2016年,李永祥任宝钢股份( 600019.SZ )副总经理和梅钢公司董事长,2016年10月起任宝钢集团子公司宝矿控股(集团)有限公司CEO。在就任重庆钢铁的总经理前,李永祥已从宝武集团离职。

重组方案预测重庆钢铁在2018年实现税后利润(按2016年-2017年上半年钢材价格体系测算)10.3亿元,2019年-2021年分别盈利17亿元、18亿元和20亿元,2022年及以后达到23亿元。

虞红表示,希望重组后的重庆钢铁2018年产量达到600万吨以上,2019年达到700万吨,之后逐步达到满产830万吨。产品结构也需调整为川渝地区市场需求的建筑钢材,未来五年重组方还需要投入约40亿元,进行产品线改造。

虞红介绍,未来长寿钢铁将成为四源合基金的一个收购平台,不断收购类似重庆钢铁这样进入破产重整的企业,在这些企业逐步盈利之后,再将其卖掉变现,李永祥则会作为长寿钢铁的职业经理人,未来可能管理更多的钢铁企业。

然而,仍有些人对重庆钢铁的前景并不乐观。

2016年4月,重庆钢铁曾发布公告与民营企业攀华集团签署来料加工协议,彼时重庆钢铁现金流已经为负,大量供应商和债权人追债,没有钱购买原材料组织生产,无法正常经营。根据这份协议,攀华集团提供铁矿石和煤炭原料,并支付相应的加工费用,重庆钢铁负责钢铁生产,双方对未来的收益(亏损)进行对半的分成(分担)。

接近攀华集团人士告诉财新记者,攀华集团接手前,重庆钢铁支付从上海到重庆钢铁码头的铁矿石运费是130多元/吨,攀华集团接手后,运费一下子降到35元/吨,如果一年需要1000万吨铁矿砂,光运费就可以节约10亿元。他的话暗指重庆钢铁在采购环节不够透明,其中消耗了大量不必要的成本。

这些是看得见的问题,还有一些企业固有的“顽疾”恐怕一时难以改变。他列举,有时开一个会,参会的多位重庆钢铁分公司负责人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对企业改革拍板并承担责任,都是讲困难;重庆钢铁的设备经常出故障,同样的设备沙钢一个月可以产钢40万吨,重庆钢铁往往25万吨都做不到;攀华集团采购的原材料运抵重钢码头,一船5000吨的货,卸完了就少了七八百吨。

2017年6月,财新记者第一次到重庆钢铁新厂区采访,彼时停产了两年多的棒线材生产线刚刚复产,据了解该生产线的员工介绍,2017年1月底,这条产线仅剩下五个人,生产线原有100多人都分流到公司其他岗位了。为了2017年5月可以复产,公司从3月开始临时从公司各部门调人,最终新凑齐的100多人,90%没在此生产线做过,需要重新培训。

新工人对机器不熟悉,导致5月重庆钢铁的棒线产线仅生产了三个规格的产品,按常规一批次的钢材最好是生产七到八个规格才便于销售,尽管当时市场价格高、需求好,但最终重庆钢铁的产品只能大大低于市场价格出售。

所有这些都直指重庆钢铁的内部管理问题,这些细节综合到一起又往往是企业成败的关键。